第 116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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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6 章
“——濯纓公主！”
山坡上由遠及近, 傳來停雲的聲音，打斷了氣氛暧昧的兩人。
“你們上清天宮的仙人也太粗魯了，我只不過是想來幫忙, 他們就追著我揍……你們方才做什麽呢？”
察覺到停雲靠近的謝策玄第一時間便從濯纓身側跳開, 一剎那面紅耳赤。
但回過神來, 他又神色不耐地看向停雲，眼底薄怒蓄勢待發。
“關你屁事。”
謝策玄冷冷睨他一眼。
“不請自來, 說得好像這裏有人請你幫忙似的。”
停雲笑意純澈，仿佛完全看不懂這兩人間的暧昧氛圍, 只道：
“少武神這般兇神惡煞做什麽？我只是見濯纓公主今日裝扮實在不宜做挪樹這種粗活, 少武神又拔樹拔得上頭, 這才來問問需不需要幫助……話說回來, 濯纓公主鮮少穿這樣的衣袍, 真是仙姿玉容, 瑰麗綽約, 滿上清的女仙加起來，也比不過濯纓公主半分姿容。”
謝策玄：“……”
糟糕！
忘記誇她了！
雖然他第一眼見到的時候也在心裏誇了好多句，但被濯纓拔樹的提議打斷，都沒來得及親口告訴她！
可惡……居然被這人搶先……
謝策玄臉色陰沈地磨了磨後槽牙, 恨不得用眼神把停雲的喉管割開，讓他變成個啞巴。
然而停雲不僅不是啞巴, 還舌燦蓮花，將濯纓從頭到腳都誇了一遍, 其中不乏引經據典, 文辭華麗, 又不顯諂媚，滿心滿眼都是真心實意的讚美。
謝策玄一邊將白梅樹收入芥子袋中, 一邊聽了一耳朵，簡直嘆為觀止。
這人到底哪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話！
不知是不是這話誇到了濯纓的心坎上，從白梅林到浮玉山的路上，濯纓一直沒打斷他，任由他橫插在兩人之間。
停雲言笑晏晏，假裝瞧不見謝策玄能殺人的眼刀。
他並不在乎旁人的目光，他的目標只有一個，就是赤水濯纓。
只要赤水濯纓對他心生好感，須彌仙境在仙界的境況就會有一分保證，和這個比起來，他自己的意願並不重要。
而且，赤水濯纓本就是個很難不讓男子動心的人，無論是正經結為道侶，還是做她道侶其中之一，他都並不吃虧，因此停雲討好得更沒有半點負擔，溢美之詞一籮筐的往外倒。
謝策玄雖比他生得好看，不過男女之情本就不只看容貌，論討女孩子喜歡這一點，他指定比謝策玄強多了。
“停雲帝子。”
到了浮玉山，一直沒開口的濯纓忽而轉過頭來對他笑了笑。
“既然你這麽熱情，那就辛苦你了。”
停雲笑容一僵：“……辛苦什麽？”
“不是要幫忙嗎？”
濯纓回眸放眼看去，浮玉山雖仙闕林立，但年久失修，荒山空蕩，正缺花木裝點。
“原本不該麻煩你的，但停雲帝子都跟到這裏了，那就麻煩你將這些白梅樹種下，聽說須彌仙人最善風雅之物，有停雲帝子替我布置，我也放心許多。”
停雲這才後知後覺。
……她根本不是被他那些讚美沖昏了頭腦，她是抓他來當壯丁的。
謝策玄原本都挽起袖子準備幹活了，一聽濯纓竟讓他來幫忙，頓時又怒又委屈：
“他細胳膊細腿，你讓他來添什麽亂，我一個人就行，我幹得肯定比他幹得好——”
濯纓面無表情地把他嘴捂上了。
“停雲帝子，請吧。”
白誇了一路的停雲：……
謝策玄，你小子，你何德何能。
停雲奪過芥子袋，憋著一肚子氣幹活去了。
等停雲走後，濯纓才無奈地看向身旁少年：
“謝策玄，你傻嗎？白送上門來的人你不用，浮玉山這麽大，等你全都種完累都累死了。”
“為你做事又不會累，”他瞥了一眼停雲離開的方向，眸光不善，“那個狗東西，心思不正，你可不要被他花言巧語騙了。”
濯纓當然明白停雲的打算。
他雖然在大戰中倒戈上清，但追根究底，到底是須彌的人，不管須彌如何看到他，他都不想見到須彌淪為俎上魚肉，任仙界各族踐踏。
責任心是有了，可惜用錯了辦法，她可不是那種會為了男人而在大事上偏私的。
以謝策玄的姿色都不行，更何況他？
這些事，濯纓自然不會宣之於口，她只擡眸瞥了謝策玄一眼：
“雖是花言巧語，卻也中聽，你今日卻沒對我說過半句。”
謝策玄噎了一下，立刻道：“……我想說來著，但不是被你打斷了嗎，而且你原本就好看，不管穿的是仙袍還是麻袋都好看……”
廊下有清風送過，遠處隱約飄來白梅香，濯纓托著腮，淺笑問：
“是嗎？”
他在她身旁坐下，偏頭瞧著她：“當然，不過……我總覺得你並不喜歡旁人誇你好看。”
濯纓眼睫顫了顫。
少年以手為枕，仰面躺倒在長廊下，隨口道：
“皮囊是給旁人欣賞的，再好看也不過是愉悅了旁人的眼睛，你生來又不是給人當花瓶欣賞的，好不好看關旁人何事，又何須旁人點評？”
他喜歡她此刻精心妝扮的美麗模樣，但更喜歡她挽弓時颯爽利落的姿態。
比起純粹給人欣賞的儀態姿容，他更為她充滿野心與自信的時刻而傾倒。
話音落下，濯纓默了好一會兒。
“……你還真是大智若愚啊。”
謝策玄有些困惑，一時間竟不知濯纓這是在誇還是在罵。
不過這些不重要。
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件重要的事，於是從另一個芥子袋中取出一個匣子。
裏面裝著他替她去天醫府取的藥，自大戰之後，濯纓仙力透支過度，落下一點病根，炎君說了，至少需要調養一年，讓讓謝策玄每月都替她來取一次藥。
這次也不例外，只不過謝策玄將匣子裏的藥遞給她的時候，有些心虛地摸了摸懷裏的另一個單獨放著的藥瓶。
——那是炎君私底下給他的避子丹。
“這是天後娘娘讓我配置的，仙人雙修有益修行，但女仙孕育仙胎卻損仙體，當然，用不用由你二人自行決定，但若濯纓不願意，這避子丹你得按時服用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謝策玄萬萬想不到天後娘娘居然連這種事都考慮過了。
確實是有點太超前了，他們還遠遠沒到這一步呢。
不過，想到他應該大概也許遲早會有需要的時候……他還是默默將這小瓶子收下了，而且因為太過心虛，擔心濯纓瞧見之後誤會他有什麽非分之想，他生怕拿錯，都沒敢往芥子袋裏放。
此刻把濯纓的藥遞給她之後，謝策玄滿腦子都是懷裏那瓶避子丹，渾身就跟有螞蟻在爬似的，坐立難安。
“……我還是去幫忙吧。”
沒等濯纓叫住他，謝策玄便蹭地一下躥了出去。
“——太慢了你。”
坐在廊下的濯纓遠遠看著謝策玄拔劍而起，劍尖沒入泥土三分，震得地面微微顫動，有如地龍翻騰，霎時炸開面上土層。
躲閃不及的停雲被落了一身塵土，氣得他甩了一下腦袋，怒斥對方粗魯。
謝策玄本就看他不順眼，見他一副灰頭土臉模樣笑得惡劣，停雲剛用清潔術將身上泥土清理幹凈，下一刻謝策玄又一劍蕩開土層，差點沒把停雲埋進去。
“你別欺人太甚——”
“挖墻腳挖到我面前，埋的就是你。”
種梅樹逐漸演變成打架，又逐漸演變成停雲單方面被揍，濯纓嘆了口氣，決定假裝沒看見，先把今日該服的藥服了。
恰在此時，濯纓卻瞥見不遠處從謝策玄的身上，似乎有什麽東西掉了出來。
謝策玄打得專心，並未註意，濯纓便隔空取過來拿在手中瞧了瞧——
瓶子上什麽也沒寫。
但看得出來，是天醫府的藥瓶。
……應該是給她的藥吧？
濯纓猜測應該是謝策玄拿漏了，畢竟他常有粗心大意的時候。
只是這一次，聰明一世的濯纓完全沒料到真相，待她服下那瓶藥之後，才忽然察覺到不對勁。
這藥好像——
“謝策玄！我勸你見好就收！”被追著打得鼻青臉腫的停雲氣急大喊，“你再打下去就不是你我之間的事了！你這是在挑起上清天宮與須彌仙境之間的沖突——”
謝策玄森冷一笑：
“挑了就挑了，有本事你就去跟濯纓告我的狀，看她幫你還是幫我啊。”
“……你就仗著她喜歡你！”
“沒錯，我就仗著——”
話還沒說完，就聽一個小女孩的聲音突兀插入兩人的對話中。
“你是誰啊？我為什麽要喜歡你？”
打得如火如荼的兩人動作陡然一頓。
、
兩道錯愕視線落在了一旁的小女孩身上。
濯纓——或者說是變成了一個五歲小女孩的濯纓平靜地迎上了兩人的視線，完全不知道眼前這兩人是誰的小濯纓，對於眼前陌生的環境與陌生的人表現出了超出她年紀的淡定。
給了他們兩息的緩沖時間，小濯纓用稚氣的嗓音沈穩發問：
“請問你們有人能告訴我，這裏是哪裏嗎？”
-
“……避子丹，男仙服用可避免女仙孕育子嗣，但女仙服用卻會產生返老還童的副作用，因此避子丹天生就是給男仙服用的，從沒有女仙會吃這個。”
天醫府內，昊天帝君與勾陳天後看著跪在下方的謝策玄與停雲，神情幾度變換。
“所以說，為什麽，濯纓會大白天的服下避子丹，而且，你們兩人還……同時在場？”
光是說出這段話，表面平靜的昊天帝君就已經腳趾扣緊，腦中一團亂麻，生怕下一刻在這兩人口中聽到這麽大逆不道的內容。
好在謝策玄立刻指天發誓——
“無論如何，總之絕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。”
昊天帝君忍著將他們兩人都吊起來揍一頓的沖動，問：
“……那是到底是怎麽一回事？”
就在謝策玄解釋的同時，萬象殿外，聞訊而來的眾人在濯纓周圍圍得水洩不通。
膽子最大的雨師瑤在眾人屏息之中，大著膽子伸出手，在小濯纓微微蹙眉之中，輕輕捏了捏小女孩的臉頰——
哇——哦。
好軟。
好小。
好可愛！！！
雨師瑤捧著臉差點被可愛得暈過去。
葉時韞雖然之前在濯纓渡劫時已經見過一次小時候的濯纓，不過這一次再見，感覺卻截然不同。
因為這一次的小濯纓對她們並無敵意，只有困惑。
是的，小濯纓根本不明白，為什麽自己會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。
確認自己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之後，她更不明白，這些大人為什麽要圍著她露出驚奇又興奮的表情。
……好怪的一群人。
葉時韞：“濯纓你餓不餓呀？想吃糖葫蘆嗎？不對，你這麽大的小孩子能吃糖葫蘆嗎？”
小濯纓原本想保持沈默，但見對方熱情滿滿，最終還是禮貌回答：
“謝謝你，我不餓。”
雨師瑤：“啊——！！說話的聲音也不一樣了！好可愛好可愛！！”
小濯纓：“……”
她不想說話了。
環顧四周，黑漆漆的一堆腦袋中，只有站在前面那個攔著其他人別擠得太靠前的金袍少年顯得冷靜些，小濯纓謹慎地斟酌了一番，望著他開口：
“請問……”
伏曜迎上小濯纓的目光，火速上前一步蹲下，嘴角都要扯到耳根了。
“什麽什麽？你想說什麽？”
小濯纓看著他過於燦爛的笑臉，欲言又止了一會兒，雖然她有點後悔沖他開了這個口，但鑒於這裏的所有人好像都奇奇怪怪的，她也只能繼續問下去：
“請問，剛才帶我來這裏的哥哥去哪裏了？”
一聽這話，所有人都瞬間變臉。
“別管他。”
“人渣。”
“希望這個時候帝君已經開揍了。”
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，光天化日，朗朗乾坤，謝策玄他怎麽敢……”
“而且怎麽還有須彌那個……”
小濯纓聽不懂他們的話，但暗暗記下了名字。
原來那個哥哥叫謝策玄啊。
聞訊趕回天醫府的炎君很快給濯纓診治了一番，確認避子丹的副作用只會持續三日之後，天後與昊天帝君終於松了一口氣。
“……您是說，這裏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世界，我的父皇已經歿了，這裏是仙界，您是我的義母？”
縱然天生早慧，但小濯纓聽到這個消息還是露出了小孩子的驚訝無措。
天後抱著小濯纓，微笑著頷首，又指給她看：
“這個是你的義父，上清天宮的昊天帝君，這個是你的義兄，叫伏曜，那個……”
說到謝策玄的時候，天後頓了頓。
“他是同你關系很好很好的朋友，叫謝策玄。”
小濯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。
對於只有五歲的赤水濯纓而言，這個階段的她已經不再是皇宮中備受寵愛的小公主，她抓住天後的衣袖，問：
“天後娘娘，既然你是神仙，那你知道我娘親去了哪裏嗎？”
這真是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。
天後註視著她期期艾艾的目光，半晌答：
“她在人間界的皇宮啊。”
小濯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。
娘親回來了嗎？
“那我能不能……”
“當然可以，”天後溫柔地摸了摸她的發頂，“三日後，人間伏魔節，那時候我們一起送你回去見你娘親好嗎？”
小濯纓眼眶閃著水光，重重點頭。
伏曜恍然。
三日後，避子丹的副作用就消失了，但至少在這三日內，能讓這個變小的濯纓一直處於期待之中。
而在伏魔節到來之前的這幾日內，小濯纓也對未來的自己的現狀有了些許了解。
首先，這個仙界裏的神仙，好像都不太聰明。
具體表現為每個人見到她，都要用非常非常幼稚的口吻說話，而且總會傻笑，看起來就不太聰明。
其次，他們傻歸傻，但對自己好像很好。
她在這裏久違的吃上了飽飯，而且叫織女的仙子和其他女仙，每天都會送好多件不一樣的仙袍給她，每換一身衣裙，她們都會尖叫著誇讚她可愛，並且真心實意地惋惜為什麽她變成小孩子的時間不能更長一點。
雖然每個人都有點奇奇怪怪，但並不妨礙小濯纓喜歡這裏。
最後——
那個叫謝策玄的哥哥，好像不是她的朋友，而是她未來的夫君。
“……你真的不喜歡這個竹蚱蜢嗎？撥浪鼓呢？還有這個風車，小鈴鐺——”
對養孩子毫無概念的謝策玄按照自己所剩不多的記憶，親手做了一堆玩具，興致勃勃地捧了過來。
而坐在桌邊捧著一本《仙界符箓大全》看得津津有味的小濯纓，無言地掃過謝策玄手中那些她三歲時才喜歡的玩具，最後視線落在了眼前少年那張英俊的臉上，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。
搞不懂。
未來的她好像是個膚淺的人，喜歡上了一個只有臉能看的笨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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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——濯纓公主！”
山坡上由遠及近, 傳來停雲的聲音，打斷了氣氛暧昧的兩人。
“你們上清天宮的仙人也太粗魯了，我只不過是想來幫忙, 他們就追著我揍……你們方才做什麽呢？”
察覺到停雲靠近的謝策玄第一時間便從濯纓身側跳開, 一剎那面紅耳赤。
但回過神來, 他又神色不耐地看向停雲，眼底薄怒蓄勢待發。
“關你屁事。”
謝策玄冷冷睨他一眼。
“不請自來, 說得好像這裏有人請你幫忙似的。”
停雲笑意純澈，仿佛完全看不懂這兩人間的暧昧氛圍, 只道：
“少武神這般兇神惡煞做什麽？我只是見濯纓公主今日裝扮實在不宜做挪樹這種粗活, 少武神又拔樹拔得上頭, 這才來問問需不需要幫助……話說回來, 濯纓公主鮮少穿這樣的衣袍, 真是仙姿玉容, 瑰麗綽約, 滿上清的女仙加起來，也比不過濯纓公主半分姿容。”
謝策玄：“……”
糟糕！
忘記誇她了！
雖然他第一眼見到的時候也在心裏誇了好多句，但被濯纓拔樹的提議打斷，都沒來得及親口告訴她！
可惡……居然被這人搶先……
謝策玄臉色陰沈地磨了磨後槽牙, 恨不得用眼神把停雲的喉管割開，讓他變成個啞巴。
然而停雲不僅不是啞巴, 還舌燦蓮花，將濯纓從頭到腳都誇了一遍, 其中不乏引經據典, 文辭華麗, 又不顯諂媚，滿心滿眼都是真心實意的讚美。
謝策玄一邊將白梅樹收入芥子袋中, 一邊聽了一耳朵，簡直嘆為觀止。
這人到底哪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話！
不知是不是這話誇到了濯纓的心坎上，從白梅林到浮玉山的路上，濯纓一直沒打斷他，任由他橫插在兩人之間。
停雲言笑晏晏，假裝瞧不見謝策玄能殺人的眼刀。
他並不在乎旁人的目光，他的目標只有一個，就是赤水濯纓。
只要赤水濯纓對他心生好感，須彌仙境在仙界的境況就會有一分保證，和這個比起來，他自己的意願並不重要。
而且，赤水濯纓本就是個很難不讓男子動心的人，無論是正經結為道侶，還是做她道侶其中之一，他都並不吃虧，因此停雲討好得更沒有半點負擔，溢美之詞一籮筐的往外倒。
謝策玄雖比他生得好看，不過男女之情本就不只看容貌，論討女孩子喜歡這一點，他指定比謝策玄強多了。
“停雲帝子。”
到了浮玉山，一直沒開口的濯纓忽而轉過頭來對他笑了笑。
“既然你這麽熱情，那就辛苦你了。”
停雲笑容一僵：“……辛苦什麽？”
“不是要幫忙嗎？”
濯纓回眸放眼看去，浮玉山雖仙闕林立，但年久失修，荒山空蕩，正缺花木裝點。
“原本不該麻煩你的，但停雲帝子都跟到這裏了，那就麻煩你將這些白梅樹種下，聽說須彌仙人最善風雅之物，有停雲帝子替我布置，我也放心許多。”
停雲這才後知後覺。
……她根本不是被他那些讚美沖昏了頭腦，她是抓他來當壯丁的。
謝策玄原本都挽起袖子準備幹活了，一聽濯纓竟讓他來幫忙，頓時又怒又委屈：
“他細胳膊細腿，你讓他來添什麽亂，我一個人就行，我幹得肯定比他幹得好——”
濯纓面無表情地把他嘴捂上了。
“停雲帝子，請吧。”
白誇了一路的停雲：……
謝策玄，你小子，你何德何能。
停雲奪過芥子袋，憋著一肚子氣幹活去了。
等停雲走後，濯纓才無奈地看向身旁少年：
“謝策玄，你傻嗎？白送上門來的人你不用，浮玉山這麽大，等你全都種完累都累死了。”
“為你做事又不會累，”他瞥了一眼停雲離開的方向，眸光不善，“那個狗東西，心思不正，你可不要被他花言巧語騙了。”
濯纓當然明白停雲的打算。
他雖然在大戰中倒戈上清，但追根究底，到底是須彌的人，不管須彌如何看到他，他都不想見到須彌淪為俎上魚肉，任仙界各族踐踏。
責任心是有了，可惜用錯了辦法，她可不是那種會為了男人而在大事上偏私的。
以謝策玄的姿色都不行，更何況他？
這些事，濯纓自然不會宣之於口，她只擡眸瞥了謝策玄一眼：
“雖是花言巧語，卻也中聽，你今日卻沒對我說過半句。”
謝策玄噎了一下，立刻道：“……我想說來著，但不是被你打斷了嗎，而且你原本就好看，不管穿的是仙袍還是麻袋都好看……”
廊下有清風送過，遠處隱約飄來白梅香，濯纓托著腮，淺笑問：
“是嗎？”
他在她身旁坐下，偏頭瞧著她：“當然，不過……我總覺得你並不喜歡旁人誇你好看。”
濯纓眼睫顫了顫。
少年以手為枕，仰面躺倒在長廊下，隨口道：
“皮囊是給旁人欣賞的，再好看也不過是愉悅了旁人的眼睛，你生來又不是給人當花瓶欣賞的，好不好看關旁人何事，又何須旁人點評？”
他喜歡她此刻精心妝扮的美麗模樣，但更喜歡她挽弓時颯爽利落的姿態。
比起純粹給人欣賞的儀態姿容，他更為她充滿野心與自信的時刻而傾倒。
話音落下，濯纓默了好一會兒。
“……你還真是大智若愚啊。”
謝策玄有些困惑，一時間竟不知濯纓這是在誇還是在罵。
不過這些不重要。
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件重要的事，於是從另一個芥子袋中取出一個匣子。
裏面裝著他替她去天醫府取的藥，自大戰之後，濯纓仙力透支過度，落下一點病根，炎君說了，至少需要調養一年，讓讓謝策玄每月都替她來取一次藥。
這次也不例外，只不過謝策玄將匣子裏的藥遞給她的時候，有些心虛地摸了摸懷裏的另一個單獨放著的藥瓶。
——那是炎君私底下給他的避子丹。
“這是天後娘娘讓我配置的，仙人雙修有益修行，但女仙孕育仙胎卻損仙體，當然，用不用由你二人自行決定，但若濯纓不願意，這避子丹你得按時服用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謝策玄萬萬想不到天後娘娘居然連這種事都考慮過了。
確實是有點太超前了，他們還遠遠沒到這一步呢。
不過，想到他應該大概也許遲早會有需要的時候……他還是默默將這小瓶子收下了，而且因為太過心虛，擔心濯纓瞧見之後誤會他有什麽非分之想，他生怕拿錯，都沒敢往芥子袋裏放。
此刻把濯纓的藥遞給她之後，謝策玄滿腦子都是懷裏那瓶避子丹，渾身就跟有螞蟻在爬似的，坐立難安。
“……我還是去幫忙吧。”
沒等濯纓叫住他，謝策玄便蹭地一下躥了出去。
“——太慢了你。”
坐在廊下的濯纓遠遠看著謝策玄拔劍而起，劍尖沒入泥土三分，震得地面微微顫動，有如地龍翻騰，霎時炸開面上土層。
躲閃不及的停雲被落了一身塵土，氣得他甩了一下腦袋，怒斥對方粗魯。
謝策玄本就看他不順眼，見他一副灰頭土臉模樣笑得惡劣，停雲剛用清潔術將身上泥土清理幹凈，下一刻謝策玄又一劍蕩開土層，差點沒把停雲埋進去。
“你別欺人太甚——”
“挖墻腳挖到我面前，埋的就是你。”
種梅樹逐漸演變成打架，又逐漸演變成停雲單方面被揍，濯纓嘆了口氣，決定假裝沒看見，先把今日該服的藥服了。
恰在此時，濯纓卻瞥見不遠處從謝策玄的身上，似乎有什麽東西掉了出來。
謝策玄打得專心，並未註意，濯纓便隔空取過來拿在手中瞧了瞧——
瓶子上什麽也沒寫。
但看得出來，是天醫府的藥瓶。
……應該是給她的藥吧？
濯纓猜測應該是謝策玄拿漏了，畢竟他常有粗心大意的時候。
只是這一次，聰明一世的濯纓完全沒料到真相，待她服下那瓶藥之後，才忽然察覺到不對勁。
這藥好像——
“謝策玄！我勸你見好就收！”被追著打得鼻青臉腫的停雲氣急大喊，“你再打下去就不是你我之間的事了！你這是在挑起上清天宮與須彌仙境之間的沖突——”
謝策玄森冷一笑：
“挑了就挑了，有本事你就去跟濯纓告我的狀，看她幫你還是幫我啊。”
“……你就仗著她喜歡你！”
“沒錯，我就仗著——”
話還沒說完，就聽一個小女孩的聲音突兀插入兩人的對話中。
“你是誰啊？我為什麽要喜歡你？”
打得如火如荼的兩人動作陡然一頓。
、
兩道錯愕視線落在了一旁的小女孩身上。
濯纓——或者說是變成了一個五歲小女孩的濯纓平靜地迎上了兩人的視線，完全不知道眼前這兩人是誰的小濯纓，對於眼前陌生的環境與陌生的人表現出了超出她年紀的淡定。
給了他們兩息的緩沖時間，小濯纓用稚氣的嗓音沈穩發問：
“請問你們有人能告訴我，這裏是哪裏嗎？”
-
“……避子丹，男仙服用可避免女仙孕育子嗣，但女仙服用卻會產生返老還童的副作用，因此避子丹天生就是給男仙服用的，從沒有女仙會吃這個。”
天醫府內，昊天帝君與勾陳天後看著跪在下方的謝策玄與停雲，神情幾度變換。
“所以說，為什麽，濯纓會大白天的服下避子丹，而且，你們兩人還……同時在場？”
光是說出這段話，表面平靜的昊天帝君就已經腳趾扣緊，腦中一團亂麻，生怕下一刻在這兩人口中聽到這麽大逆不道的內容。
好在謝策玄立刻指天發誓——
“無論如何，總之絕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。”
昊天帝君忍著將他們兩人都吊起來揍一頓的沖動，問：
“……那是到底是怎麽一回事？”
就在謝策玄解釋的同時，萬象殿外，聞訊而來的眾人在濯纓周圍圍得水洩不通。
膽子最大的雨師瑤在眾人屏息之中，大著膽子伸出手，在小濯纓微微蹙眉之中，輕輕捏了捏小女孩的臉頰——
哇——哦。
好軟。
好小。
好可愛！！！
雨師瑤捧著臉差點被可愛得暈過去。
葉時韞雖然之前在濯纓渡劫時已經見過一次小時候的濯纓，不過這一次再見，感覺卻截然不同。
因為這一次的小濯纓對她們並無敵意，只有困惑。
是的，小濯纓根本不明白，為什麽自己會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。
確認自己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之後，她更不明白，這些大人為什麽要圍著她露出驚奇又興奮的表情。
……好怪的一群人。
葉時韞：“濯纓你餓不餓呀？想吃糖葫蘆嗎？不對，你這麽大的小孩子能吃糖葫蘆嗎？”
小濯纓原本想保持沈默，但見對方熱情滿滿，最終還是禮貌回答：
“謝謝你，我不餓。”
雨師瑤：“啊——！！說話的聲音也不一樣了！好可愛好可愛！！”
小濯纓：“……”
她不想說話了。
環顧四周，黑漆漆的一堆腦袋中，只有站在前面那個攔著其他人別擠得太靠前的金袍少年顯得冷靜些，小濯纓謹慎地斟酌了一番，望著他開口：
“請問……”
伏曜迎上小濯纓的目光，火速上前一步蹲下，嘴角都要扯到耳根了。
“什麽什麽？你想說什麽？”
小濯纓看著他過於燦爛的笑臉，欲言又止了一會兒，雖然她有點後悔沖他開了這個口，但鑒於這裏的所有人好像都奇奇怪怪的，她也只能繼續問下去：
“請問，剛才帶我來這裏的哥哥去哪裏了？”
一聽這話，所有人都瞬間變臉。
“別管他。”
“人渣。”
“希望這個時候帝君已經開揍了。”
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，光天化日，朗朗乾坤，謝策玄他怎麽敢……”
“而且怎麽還有須彌那個……”
小濯纓聽不懂他們的話，但暗暗記下了名字。
原來那個哥哥叫謝策玄啊。
聞訊趕回天醫府的炎君很快給濯纓診治了一番，確認避子丹的副作用只會持續三日之後，天後與昊天帝君終於松了一口氣。
“……您是說，這裏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世界，我的父皇已經歿了，這裏是仙界，您是我的義母？”
縱然天生早慧，但小濯纓聽到這個消息還是露出了小孩子的驚訝無措。
天後抱著小濯纓，微笑著頷首，又指給她看：
“這個是你的義父，上清天宮的昊天帝君，這個是你的義兄，叫伏曜，那個……”
說到謝策玄的時候，天後頓了頓。
“他是同你關系很好很好的朋友，叫謝策玄。”
小濯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。
對於只有五歲的赤水濯纓而言，這個階段的她已經不再是皇宮中備受寵愛的小公主，她抓住天後的衣袖，問：
“天後娘娘，既然你是神仙，那你知道我娘親去了哪裏嗎？”
這真是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。
天後註視著她期期艾艾的目光，半晌答：
“她在人間界的皇宮啊。”
小濯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。
娘親回來了嗎？
“那我能不能……”
“當然可以，”天後溫柔地摸了摸她的發頂，“三日後，人間伏魔節，那時候我們一起送你回去見你娘親好嗎？”
小濯纓眼眶閃著水光，重重點頭。
伏曜恍然。
三日後，避子丹的副作用就消失了，但至少在這三日內，能讓這個變小的濯纓一直處於期待之中。
而在伏魔節到來之前的這幾日內，小濯纓也對未來的自己的現狀有了些許了解。
首先，這個仙界裏的神仙，好像都不太聰明。
具體表現為每個人見到她，都要用非常非常幼稚的口吻說話，而且總會傻笑，看起來就不太聰明。
其次，他們傻歸傻，但對自己好像很好。
她在這裏久違的吃上了飽飯，而且叫織女的仙子和其他女仙，每天都會送好多件不一樣的仙袍給她，每換一身衣裙，她們都會尖叫著誇讚她可愛，並且真心實意地惋惜為什麽她變成小孩子的時間不能更長一點。
雖然每個人都有點奇奇怪怪，但並不妨礙小濯纓喜歡這裏。
最後——
那個叫謝策玄的哥哥，好像不是她的朋友，而是她未來的夫君。
“……你真的不喜歡這個竹蚱蜢嗎？撥浪鼓呢？還有這個風車，小鈴鐺——”
對養孩子毫無概念的謝策玄按照自己所剩不多的記憶，親手做了一堆玩具，興致勃勃地捧了過來。
而坐在桌邊捧著一本《仙界符箓大全》看得津津有味的小濯纓，無言地掃過謝策玄手中那些她三歲時才喜歡的玩具，最後視線落在了眼前少年那張英俊的臉上，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。
搞不懂。
未來的她好像是個膚淺的人，喜歡上了一個只有臉能看的笨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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